府天 作品

第一百一十二章 風雷乍起春雨疾(上)

    

琪還是鬧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非要給顧振扣上這麽一個黑鍋,章晗卻沒有再解釋,而是又閑扯了幾句別的,又哄她去軟榻上歇一會兒。直到張琪一如從前一般乖乖去躺下了,她替其掖好了被子,這才轉過了身回到書案去。身在顧家寄人籬下,就算張琪都是外人,更何況是她?顧振再如何下作無恥也好,那都是名正言順的威寧侯,換成平時,她們就是搬出去,也不能擔保張昌邕得知之後,不會為了當不成淄王的嶽父,而想當威寧侯的嶽父,因而反手賣了她...淅淅瀝瀝的雨和幾聲驚雷之後,緊跟著便是一場瓢潑大雨從而降,將猝不及防的人們打了個透心涼。陳善昭有眾多下人們忙不迭地護持,進了書齋時尚且免不了濕了鞋子和外袍,趙破軍則是幹脆淋成了一個落湯雞。然而,隻是衣裳鞋子濕了的陳善昭一進屋子卻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,嚇得單媽媽趕緊讓人去預備薑湯,而渾身濕漉漉站在那兒的趙破軍卻站得筆直,赫然一丁點事都沒有。

“媽媽,我還沒這麽不濟事,讓人去拿幹衣服來我換上就行了。”吩咐完這話,陳善昭斜睨了一眼趙破軍,又指著人添了一句,“再去拿一套衣裳給他換上,看他這狼狽樣!”

“世子爺,卑職……”

趙破軍正要不用,可在陳善昭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下,他想起這位世子爺變幻莫測的性情手段,最終還是把推辭的話吞了回去。等到兩人先頭換了一身衣裳,他又很不習慣地任由兩個廝給自己仔仔細細擦幹了頭發,好容易熬到外人都走了,他便快步走到了書案後的陳善昭身邊,卻隻見這位世子爺正心翼翼地開啟那幾個擦幹了外表的油紙包裹。

“世子爺,我在那家綢緞鋪那邊守了幾日,幾正好遇到那個櫻草跑到這裏來,預備接了她的父母出逃,於是就把他們一家人連同她那個還在私塾的弟弟一鍋端了。她老子不禁嚇,三言兩語就出了實情來,也不知道別人是看他老實,還是想讓他把話捎帶給張昌邕,竟是曾經透露過。那綢緞莊是太子妃的產業!”

原本正在愛不釋手摩挲著那幾本珍本書書皮的陳善昭倏然抬起頭來,眼神中閃現出了一縷銳利的光芒。隨即突然大笑了起來。徑直往太師椅上一坐的他隨手把書一扔,這才拍拍雙手道:“我呢,九叔這個人的性子得好聽是隱忍,得不好聽便是謹慎過頭,怎會如此急功近利,恰原來是他的賢內助幫他狠狠燒了一把火!”

想起太子今煞費苦心地提醒自己要注意自己那些兄弟,該爭的要爭,陳善昭歪著腦袋思量太子知曉此事後會是怎樣的表情,一時間臉上神情就更愉悅了。足足好一會兒,他才對趙破軍勾了勾手指。直到人猶豫著又挪上前一步。他才按著扶手突然直起腰來。

“那一家人如今安置在何處?”

“因為時間太晚,出城怕來不及,而且也怕過不去盤查,所以暫且安排在我那院子裏。人都捆得嚴嚴實實,不虞逃跑叫嚷。”

“你是軍中人。我當然不擔心他們在你手裏跑了或走漏風聲。”陳善昭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趙破軍,隨即滿臉戲謔地道,“你難道就從她們口中隻問出了這麽一丁點事情,沒多問幾句關於章姑娘在武寧侯府近況如何?”

趙破軍本能地不想在陳善昭麵前提章晗的事,可這位世子爺偏偏滿臉自然地問了出來,他一時為之啞然。好一會兒,他才訥訥道:“那個櫻草嚇得語無倫次,我反複盤問了好一會兒,她才今日張昌邕過訪武寧侯府。後來走的時候臉色很難看。而他一走沒多久,太夫人就叫了章姑娘去話,緊跟著又去見了外院的管事顧泉,而賴媽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,突然嚴厲處置了之前張昌邕送過去的一個叫百靈的丫頭,把人攆回了張家。所以她才被嚇著了,生怕此前事發,悄悄跑了出來。”

“能讓一個丫頭冒險帶著父母家人外逃,看來你的這事發的事兒不啊?想來你也應該問清楚了,究竟是什麽事發?”

當趙破軍猶豫片刻,將那根簪子的事由一一道清楚之後,陳善昭剛剛那一臉的漫不經心和戲謔打趣頓時都不見了。他沉著臉思量了許久,最後方纔哂然笑道:“當爹的能把女兒算計到這份上,還真是少見得很。可自作聰明的人遇到了更聰明的人,他這一腳踢在了鐵板上,註定賠了夫人又折兵!隻可惜近來找不到什麽藉口再往武寧侯府送信……你畢竟不是人家親哥哥,早知道我就把章晟一塊留下了!”

就算你是趙王世子,就算章晟留在京城,以章老大那從就護著妹妹的暴躁脾氣,肯從中送信才活見鬼了!趙破軍隻覺得心裏異常糾結,臉上表情和心中情緒要多複雜有多複雜。直到耳邊聽到一聲砰然沉響,他才一下子回過神來,卻發現陳善昭一掌擊在了扶手上。

“機不可失,失不再來……趙破軍!”見趙破軍應聲彎下了腰,陳善昭這才輕聲道,“你想個法子,給洛川郡王陳善聰身邊人捎個信,就禮部之前給他選的王妃人選,一個父親是六品的知州,一個父親是個三品的閑職指揮使,還有一個父親是三科不中的舉人。如今禮部雖尚書侍郎都換了人,可這人選應該沒改過。另外,太子膝下子女不多,安國公打算選一位孫女送進東宮,至於另一個孫女,則打算和武寧侯府攀攀親戚。”

見趙破軍瞠目結舌,陳善昭卻沒事人似的打了個嗬欠,隨即淡淡地:“這兩件事是我十七叔所,應該不假。隻可惜陳善聰人緣不好,打聽的時候不得其門而入。可若是要證實這些訊息,就比瞎打聽容易多了。以他的性子,不鬧些什麽事情出來,那就不是陳善聰了!”

趙破軍凜然而驚,答應一聲後施禮退去。然而到了門邊上,他卻稍稍猶豫了片刻,這才轉身問道:“世子爺,那丫頭一家人如何處置?”

“唔……你把訊息放出去之後就把人送走,我在句容有個莊子,暫且就送到那兒。”

“卑職遵命!”

等屋子裏隻剩下了自己一個,陳善昭方纔若有所思地輕輕用手指敲著扶手。太子之前會對他那些話,當然不是無的放矢。他少離家,母親固然憐惜,但和父親終究疏遠了。隻是。父親為四弟求婚,卻也並不是一味偏心。畢竟要換成他這個世子和定遠侯家結親。那恐怕婚事不成反而惹得一身騷了。所以,他要做的不是怨尤,而是把握現在。

起來,他也不知道該章晗夾帶訊息是太謹慎了,還是有意讓他好找,那些護心甲拆得單媽媽夠嗆,不過,也虧得她陸陸續續送來了這麽一些要緊訊息。隻是時機未到,這麽些訊息他還是得先攢著隱忍著,以待最好的時機。

窗外陡然閃過一道亮白的閃電。緊跟著就是一聲驚動地的炸雷。然而。在那明亮的電光照映下,陳善昭卻若有所思地抱手而坐。直到外間傳來了幾聲驚呼和嚷嚷,他方纔抬起了頭來。不消一會兒,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廝便撞開門簾進了屋子。

“世子爺,鍾樓遭了雷劈。如今已經塌了,大鍾滾落在了道上!”

話間,又是一道電光倏然亮起。陳善昭按著書桌想要站起來,最後卻又坐下了。看著案頭匣子裏那封昨就從遼東軍前送到的以暗語書寫的信,他隻覺得心頭異常振奮。

這真是老相助!

一聲聲炸雷之下,別章晗並沒有多少睡意,此刻當張琪一開口驚呼,她立時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,就連起頭已經睡著了的三個丫頭也都驚醒了。芳草更是掌了燈到大床前。見張琪死死抱著章晗的胳膊,整個人嚇得直發抖,她便開口安慰道:“入春以來,就是今的雷聲最響了。不過風雷來得快去得快,一會兒就好了,要不。我去尋些東西來,讓大姐堵了耳朵?”

“沒事,不做虧心事,不怕鬼敲門!”章晗含笑拍了拍張琪的肩膀,見其兩手仍是捂著耳朵臉色發白,她側耳聽得外間風雨大作,想著那雷電交加的樣子,不禁有些失神。就在這時候,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陣叩門聲,她連忙支使了跟著芳草來檢視動靜的碧茵和凝香去看看。不一會兒,凝香就快步回轉了來。

“是太夫人屋裏的綠萍姐姐,是太夫人被雷聲驚醒了,來問問大姐和晗姑娘如何?”

章晗聞言點了點頭,不多時,就隻見綠萍進了南屋來。盡管人是走的遊廊,身上應該也披了油衣,但她低頭一看綠萍腳上的繡花鞋,見差不多都濕透了,她就微笑道:“這麽晚了,還勞煩姐姐走一趟。沒事,從前在歸德府也不是沒見過打雷,不至於就因此受了驚嚇。”

綠萍這才屈了屈膝道:“北邊雨水不如南邊多,所以太夫人才擔心二位姐受了驚。更何況,今晚上這兒還少一個人,也不知道夠不夠使喚。”

聽綠萍這麽,章晗眼神微動,旋即便誠懇地道:“都是我們的疏忽,卻讓老祖宗操心了。也就是一個晚上,須臾就過去了。倒是姐姐的繡花鞋都給雨水泥水打濕,明日恐怕未必能穿。芳草,去那邊櫃子裏把我從前的那雙鞋找出來。”

綠萍連忙推辭了幾句,然而,等到芳草找出了那雙鞋來送到她麵前,見青緞鞋麵上繡著一對振翅欲飛的蝴蝶,旁邊還有兩隻栩栩如生的蜜蜂,她一時就有些移不開眼。而章晗見她這光景,因笑道:“這是我從前做的,如今卻不能穿了,你帶回去,若能穿就留下,不能穿送人也好。至於這屋子裏少一個人,還請姐姐對老祖宗,不用惦記著,若櫻草找不回來,把晚秋調過來就好。畢竟其餘丫頭都是有定例的,就隻有她是之前張家送來的,在上房又學了好些日子規矩,如今分過來也在情喇中,別人也就無話可了。”

而張琪見章晗看著她,也索性大著膽子道:“還有,請姐姐再對老祖宗一聲。我如今住在顧家,外頭沒一兩個人也不方便,所以,我想求老祖宗把凝香的父母都要過來,就放在外院,他們都是老實穩重的性子,做事也可靠。”

聽到這話,原本因為櫻草跑了而心中忐忑的凝香隻覺得一股狂喜陡然而生。倘若不是屋子裏還有別人,她幾乎便要喜極而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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